小镇故事

黛绿美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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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句附庸风雅的话,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了有一幅名曰挑耳图的古代名画。画这幅画的画家叫王齐翰,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在我的心中,都是不可逾越的震古铄今的大画家。

    那时的小镇,东西两条主街,西面是老街,喊顺口了就叫“西行街”;东面是新兴的街道,按着西街的叫法,顺理成章就叫“东行街”其实它有个大名“朝阳街”有那个年代鲜明的起名特色,就像我们街坊三狗子,他的学名叫“国庆”一样。

    话说这东西两街勾勒了小镇的大体轮廓,两条街都不长,燎根烟,扯裤子撒泡尿就能晃悠两回合。街的北面尽头都是横枕着通海河架设的腰脊高耸的虹桥,就像清明上河图上那座卧水临波的飞桥,一千年前多少无聊的看客蚁附其上,只为消磨那像苍蝇似的挥散不去却又像汴水一样东逝不回的时光。

    通海河虽不似千年前北方水路枢钮的汴水那样繁忙,但我们县境内丰富的农产品、水产品,在那个交通闭塞的年代,都得依赖着它往外运送。所以要在流经县城中心镇合德的这段河水上架桥,前提就是桥身不能成为船只通行的障碍,这种城建思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占主导地位,虽然因为桥身曲度过大,桥引又不舒缓,造成了县城交通的诸多不便,但为了县域经济的繁荣,县里的历届头脑和普通的平头百姓,在对待造桥问题上,都能权衡利弊,着眼全局。况且,因为水运的繁荣,县城的搬运工的人数激增,上世纪七十年代早期,县城的搬运工是小镇城镇定量男子壮劳力首选的职业。大大减轻了政府部门安置就业人员的压力。所以,虹桥的架设也就不成问题了。

    我父亲那时年届而立、望四之间,臂膀小腿疙瘩肉鼓凸,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加之“大跃进”在南钢呆了三年,作过车间班组长,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在当时的搬运队里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了。所以当七十年代中期要成立东行街搬运组的时候,我父亲就众望所归地当了组长。这个组是当时人数最多、业务最繁忙的搬运组,搬运物资的品种也很全面。组员的福利待遇也好,所以大家都抢着往这个队里钻。我们家因此就成了水产品和时鲜果子的小仓库,巴掌宽的带鱼,团扇大的仓扁,尺半长的马鲛,能刮出止血屑的大板乌,柳筐盛的青涩的萍果,嚼得牙板酸疼、咬一口唇边满是白粉的柿饼,腌渍的板实溢香的豚足

    我那时嘴细俏,受用不了这些眼下已经不可多见的美味。因为缺营养,所以长得精瘦,就像棵没有发开来的豆芽,大大的脑袋挂在不堪负重的脖子上,身着家制的草黄仿军装,因为怕受凉,小脑袋上除了夏天,别的季节都一色卡着一顶黄军帽(也是我妈仿制的),那时的同学都叫我“小林彪”

    每天上学、放学,我总是不言不语地像个小精灵似的在里街人家冬青长成的藩蓠下,风一般悄无声息的穿行着往学校奔。做衣服的用剩的下角料拼成的书包搭在小屁股上,一跑起来,啪啪地拍着屁股。在里街河码头上淘米的陆二奶一看我埋头往前撞的那可笑的模样就会把淘萝子浸在水里,颤颤地大笑不止,有一次她蹲在码头上剖一条二斤里外的乌鱼,一抬头看我迎面过来,她就吃吃地笑起来,不提防已经剖膛刮肚的乌鱼一翻身穿到河边的水草中不见了踪影,害得陆二奶像跳神似的,一会儿站起身,一会儿又跌坐在码头上,拿树枝不断地朝水草中截。嘴里还念咒似的骂个不停“这小猴子,这小猴子!”我不知道她是骂我还是骂那条从她家菜碗里逃逸的没心没肺的乌鱼。反正她以后见着我再也没笑过。脸上总是那种啼笑皆非的滑稽表情。

    走过里街码头,向左拐弯,穿过巷子,就上了西行街,远远的街北尽头的桥脚上那根黑褐色的、碗口粗细的铁竿,像古时的灯檠似竖在了我的眼面前。铁竿不知什么时候竖立的,据说日本小鬼子占据合德时,在上面吊过一个偷棉花的小青皮,那小伙原是老街上的二流子,偷摸惯了。他被吊在上面的时候,还恶作剧地朝底下过往的行人吐口水,这种乖戾的行径,冲淡了日本人的残暴,增添了些许惩偷的快意。所以那小伙在铁竿上活活吊死后,老辈人也没多少人把这帐记在日本人的头上。我第一次听到这段往事,是我的外公告诫我要诚实做人时作为反面材料,语重心长地说出来的。

    铁竿已锈蚀得千疮百孔,坑坑洼洼的像街角上剃头的李老三那张令人憎惧的麻脸。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兀自站立着。在老合德多少有些象征性的标志作用,就像矗立在中世纪文明废墟上的浮雕漶漫的纪念碑。

    我印象中买的第一本书,是钱笑呆的三打白骨精。精练流畅的线描,生动准确的人物造型,这一切对当时几乎被“高大全”式的小人书包围着的小孩子来说,无疑会产生巨大的视觉冲击力。我记得我买这本书时还没上小学,那时没有学前班,就在家和别的小孩扮家家玩,当时各家都用煤球炉子,我们家的那只就搁在堂屋里用板凳作垫脚的招呼亲朋的临时床铺边。有一天下午,也合该有事,我母亲上班时忘了把炉门封死,炉子上焐着的一大锅晚上烧稀饭的水,被因为走了氧气,而得以充分燃烧的煤球给烧开了,扮我老婆的黑黝憨胖的有点男孩相的小姑娘,在床上正神气活现地训斥着我们的“小孩”她有些忘乎所以地来回踮着步,头骄傲地昂起来,作我们“小孩”的那一位,比我们俩都要大些,对小姑娘的教训有些不以为然,小姑娘就憋足劲往后退,准备着瞅准时机扑向对方,以便用武力讨回权威。她就这么面带自信地往后退着,突然团在床上的一块枕巾绞着小姑娘的脚,把她一个踉跄掀翻在床边上,她那肥肥的小屁股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一锅沸汤里,一阵撕心的惨叫立马传来,我们的家庭组合就此结束。我汲着鞋就往外跑,不多时以我家为震心的一股强地震掀翻了铆足劲,准备随时解决突发性事件的一镇子闲男寡女。

    “老李家的闺女屁股给烫烂了。”

    “屁股上的肉都给煨熟了。”

    我们家给来自四面八方的看客围得水泄不通。东行街卫生所的刘医师背着画着红十字的药箱拨开众人,挤了进来。他一脸严肃,没来得及放下药箱,就站在床边准备扯下小姑娘的裤子。小姑娘使出吃奶的劲拽着自己的裤子。一老一小就这面僵在床边。小姑娘的嚎叫让老刘直皱眉头。但他是个好性子的慢郎中,直管等小姑娘的哭声歇下来,很君子相的撂开手,悠闲地立在旁边。就有看闲的人看不过了,说:“老刘,像你这样子,怕是肉都给猫叼光哩。”

    好脾气的老刘并不恼,只是默不作声地摊开手,表情僵硬地摇摇头。仿佛在说:“这死犟的妞,我有什么办法?”

    从没见过这大场面的我,畏缩在一边,现在有些还魂了。望着老刘像只受困的老鼠四处寻找可钻的缝隙,我感到很好笑,就在不经意间陡来一个激灵,脑子里灵光一现,冒了句:“这一屋子的男人,你让她怎么脱裤子?”

    屋里的人就哄地一下笑翻了。人群中泼辣的刘婶笑中带骂地嚷起来:“赵四,你这寿头促命鬼!敢揩老娘的油,我这屁股上的肉也没被烫烂,用不作你孝顺。”

    赵四是镇上有名的骚汉,她婆娘老是偷偷地暗地里雇我们这些成天粘在大人屁股后的街娃子,细声软语地分派我们盯梢赵四的任务,完成的好的,径直到她那儿领一只脆饼。条件很简单,不得告诉旁人。她有一只专门盛蛋糕、脆饼的玻璃瓶子大概有一尺来高,黄灿灿的茶食就搁在里面,煞是诱人。我当时虽然是受雇的枪手中年齿最幼的,但我比别的任何一个小孩干这事都来的成熟、坚定、严守秘密。现在每位看我文章的客官都可设想一下“食为天”的威力,我当时就为了一块蛋糕、一只脆饼、一把果角、一根麻花,就干得如此执着、阴鸷、心无旁鹜。以至于专以闻嗅“女人花”为已任的浪荡子赵四,也不得不佩服隐形对手的勘察的缜密细致。他最后一次被老婆带着舅老爷捉奸在床,是在镇上“一枝花”刘宝子的屋子里,刘宝子是苏南下放的知青,在老刘的卫生所当护士。她男人先她返乡,没多久就把她给甩了,小孩也随了她男人去了。她的生活一时乱了套,人就自暴自弃起来。整天搽红抹绿的,把自个打扮得跟妖精似的。惹得一镇子的骚男人馋涎欲滴地围着她转。以至于一到冬天,闲得发慌的小镇人就早早关了门,婆娘们都相互告诫、相互通报自已男人和别家男人和刘宝子的一笑一颦。小镇上爱妒忌的小女人们空前团结。我母亲就曾在晚饭桌上瞪着我那木讷的老爸,非常严肃地说:“你今天没心没肺的,得了落魂灾了。是不是刘宝子给你挤弄眼了?”

    赵四这只贪腥的猫自然对这块肥肉不肯丢手了。他在街道当会计,三十刚过的身板结实着呢。嘴也像粘蜜般甜,穿着也考究。身上的骨节就像点了油,立地行路,水性的腰身,透出和小镇上搬运工畸形僵板的身体迥然异样的男人的风致。一镇子闻惯汗腥味的女人们,暗地里把赵四的老婆给忌妒死了。但表面上都对赵四没好脸。以至于镇上哪个女人为了显摆自己的正经,就赛着看谁对赵四的态度恶劣。赵四看透了小镇上女人的无知和浅薄。所以他准能找准时机给镇上的女人在屁股上留下一揪,或是在奶头上看是无意的一擦。他知道女人们骨子里向着他。所以他就像母鸡群中一头羽毛鲜亮的公鸡,肆无忌惮地在他的领地里游曳,可以说在那个禁欲的年代里,只要有他在场,空气里准散发出一种暖昧、氤氲、让女人的心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气息。赵四一贯讨厌小镇上一帮庸人的假正经。有一次他和他老婆在床上亲热过后,煞有介事地暗示了自己爱找女人的理由:“

    你别看咱左邻右舍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其实他们也不过是衣冠禽兽。咱小镇的冬天简直就是个造娃大作坊,你没见着一开春,大春、小三那帮鸟男人,领着自己的老婆到医院里做人流。那才叫闷声大发财呢。不像我徒有浪名。你自己心里最亮堂,我一年下来搂着你睡了几天?别听着他们瞎扯淡。”

    “衣冠禽兽”这新鲜词对赵四老婆这样的在纱厂里上“三班捣”的女工来说,就像是一筷半生不熟的菜,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塞着。她觉得听不大懂,又莫名其妙地难受。但赵四实实在在的旺跳身子在她怀里埋着,她觉得有一种纯感性的满足,男人像猫似的窝在她怀里,对她来说,有关她男人的一切谣言就不攻自破。这位单纯而痴情的呆女人怎么也没料着,一根烟功夫的事可以见缝插针地做,特别是在她上大夜班的晚上,赵四更是大撒把地猛作狂。刘宝子的屋子成了三十五岁之前的赵四温柔的天堂,这女人会来事,冬天的黑夜里,她把屋子用木炭烘得像温室,足使光身子的人作事沁出汗来。她还会在干净喷香的被褥里事先窝一罐汪着荷包蛋的煮圆眼。等赵四动作够了,就一面为他揩汗,一面用发亮的银匙喂他泡蛋,男人有时实在困得不行,她就很母性地哄着他,一口一口地把补身子的物什吃下去。这时的刘宝子就像一位搂着儿子的母亲。有一次她犯困,眼睛模糊了起来,就真得把赵四当成了自己一把尿一把屎拉扯大的儿子。等到一阵困意过后,她望着枕睡在她怀里的赵四就来了哭意。一滴清泪就不能自禁地从女人的眼里滴落到赵四的眼窝里。泪滴的凉意激醒了赵四,他看到昏灯下熠熠生辉的黑宝石般的女人的眼睛,身体里就有了一种冲动,他不及细问,就粗鲁地把刘宝子压在身下,颠狂了大半宵。

    赵四的老婆纵使有十二分心意相信赵四的单一纯真,也敌不过她一个赛过一个精明的弟媳百般的饶舌生事。最后她的妇道人家的狐疑就占据了她整个的心。她像着了魔似的找香头镇魇,一心哄老婆开心的赵四不知为此喝过多少大把大把的香灰做成的夫妻和合汤。赵四的老婆心里还不踏实,就在千百度搜寻后,将侦探赵四的隐秘这样的重头戏锁定在我身上。我至所以被看重,自身的优点前以叙及,这里就不用赘述了。单道我受命后的敬业精神,就准让现如今百分之八十的散漫的公务员汗颜。我最后像猎犬般敏锐的嗅觉搜寻出赵四最后的老巢时,赵四已在劫难逃。那当口他刚在刘宝的稣怀中庆祝完自己三十五岁小生日没几天。赵四把自己最后的藏身之所选定在人来人往的东行街医务室有他充分的理由: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但他这次输得惨了,他没有觉察到他的对手其实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他用大人们的理智和揣摹去和一个只凭直觉下套子的小孩一争高下,结局往往会出人意料的败在无知的小孩手中。这就是人类理性的局限,多年以后,我养成了一种像女人一样浅薄、直观的判断习惯。而且屡试不爽地击败了好多令我自惭形秽的人杰。这是后话,先按下不表。

    赵四被捉奸的那天,天出奇的高爽透碧,我潜身钻过东行街医务室后朱三老太的小菜园,小菜园边上种满了带刺的蔷薇,散散漫漫地绽开着胭脂红的花簇。那张扬的令人窒息的红就像赵四无休无止的情欲。赵四的舅老爷们从小菜园的东西南三面包抄过来,他们轻捷地跃过带刺的藩篱,鼓噪着冲进医务室专供病人打吊滴的内室。赵四肌肉僵簇的光腚在返西的太阳光温柔照笼下,泛出滋润的油光。我听到赵四闷闷地骂一声:“狗日的!”压在他身下的刘宝子脸色像纸一样惨白。气得牙痒的舅老爷蜂拥而上,揪着扒伏在刘宝子身上的赵四,就要往死里揍,赵四老婆虽然气恼男人的张狂,但要真正碰着她男人一根手指,她又揪心地疼。她扯开嘶哑的嗓子勒尖了叫嚷:“你们不揍这小骚货,天理难容。我自家的男人我心里有数,都是这小婊子勾魂鬼下的药。”她骂着骂着就不解恨,裹上前去,扯住刘宝子的头发就往地上撞。

    我很有成就感地蹩在溢香的蔷薇花丛下,作领取诱人报酬的玄想。赵四的老婆彻底扫清了男人睡错床的隐患后,刘宝子无地自容,悄无声息地搭顺车凄凄惶惶地回到故乡。十年以后听说这位参透男女玄经的女中豪杰,在家乡开旅社发了大财,后来还在要路口盖楼办起了星级宾馆,生意就如日中天地火红起来,赵四年过不惑,早年透支的精髓,现在让他的浑身上下变得千疮百孔。夏天躺在床上翕张的胁骨,让他老婆瞧着都厌恶不让他近身。偏偏赵四又生了个花枝招展的女儿,高中都没卒读,就不知就里地让人搞大了肚皮。赵四瞅着小妞子,心里很是失落,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和老婆商议了厚了老脸,夫妇俩假说外出旅游去找了刘宝子一趟,人家刘宝子大人大量,不计前嫌,看在故人的薄面上,就冲着照片上赵四女儿的俏模样,当即拍板让赵四的丫头做了大堂领班,月薪可观。嘿,你还别说,这女孩一经得手人调教,就会出奇的水灵,赵四丫头在刘宝子手做了两年事,出落得风情万种,她本来在当地的男人堆里周旋得如鱼得水,但终究故土难离,心下就生出念乡的相思病。看来不光光是男人们有衣锦还乡的虚荣心,这女人在这方面同男人们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刘宝子看在眼里,一面为失去一个得力干将而惋惜不已,一面又想何不趁此机会让合德那些鸟东西见识见识老娘也有咸鱼翻身的一天。这样左思右想地在脑中摆布了几天,刘宝子就极积地支持起赵四的丫头返乡。刘宝子是个性情中人,她一下子给小妞子十万元,作为她这两年辛苦的酬劳。赵四的丫头腰间有铜,一返乡就成了闻腥而动的小年轻们角逐的对象。有两个痴情的种子还为她蹲了大狱。我那时大学刚毕业,没有关系也返了乡,赵四看我人本分,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就打主意让我和他的丫头处对象。

    我母亲一听赵四的三婶把这意思递过来,心里就像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但她还是很得体地婉拒了,那天我闷在房里听母亲小声地说:“按说这‘一家养女百家求’,我们家的小三追老赵家的丫头,街里街坊的,知根知绊,处着容易。但我们家小三那闷罐子,配不上老赵家的丫头水灵,他三奶,咱小户人家找媳妇,讲究个板门对板门,巴门对巴门。你明明只能喝五两老酒却要硬充大头虾,床(加‘口’部)下一斤黄汤,你这不自已找罪受嘛。我们家小三怕是没这好命压人家丫头哟。“看不出,一向刚强的母亲说起绕指柔的外交辞令,还这样驾轻就熟。她的一番齐大非偶的道理连我听了都深为叹服。

      赵四老婆傍着丫头的脚力,没事和邻里唠叨也要有意无意压着你半头。这次她主动伸脸朝我们门槛里张,却被母亲不轻不重地闷闷地扇了一支耳光,她自从压服了难驯的赵四后,就是我们镇上头号雌老虎,哪里受过母亲这样的气,她心里就不乐意了,一气之下,就把我当年受雇于她的隐私或明或暗地抖在街坊邻居中。她说起这段往事,意在说明我自小就是一歪种,长大了也不会是什么好茬。母亲听了,一笑了之。她不急不缓地对人说:“孩子小,受人利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其实赵四的老婆根本不知道,当日我为作暗探的丑事,被母亲打折了一根藤条。我到现在还坚信这世间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担心做坏事被抖出来,那你干脆就别做。母亲是在赵四被捉奸的第二个星期隐约听到这件哄动小镇的丑事和我多多少少有一点瓜葛,她异常镇定地让我好吃好喝了几日,就在我原本悬着的心渐渐放落的时候,母亲在一个午后,等姐姐们都上了学,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和窗,拣一根藤条,晃悠在手中。语态平和地对我说:“你晓得我今天为什么打你吗?”我心里就一惊,但总侥幸着东窗事秘,不会为外人知道,心里就安了三四分。我故作轻松地摇摇头。一副童稚的天真相。母亲看我面不改色,就变色作声,严词喝令我跪下,我一下子就慌了神,这才领会到母亲午饭后让按排奶奶去看戏的真正目的,原来她是在使用调虎离山计,让平时溺爱着自己唯一孙子的奶奶离开。我失了依靠,变得像小羊羔似的任母亲搡掇。母亲也不说就里,只是拿藤条狠命地抽我,我先还能强忍着,后来就不得不哼出了声。母亲抽累了,就坐在一边伤心地落泪。嘴里还条理清晰地数落着我:“人家说养儿防老,我生了你这么个没长劲的东西,专干阴阳人(就是书上所说的被奄了的男人)干的龌龊事,小小年纪就这么损阴德,我将来还能有什么指望哦,老天。呜,呜,呜。”

    母亲像唱戏似地哭着,我幼小心灵中的最初蒙生的羞耻心就这样像蠢蠢欲动的毛毛虫似的从心底爬了出来,我陡地生出了一丝惭愧之念,这种念头盖过了我企望得到美食的卑劣之心,刘宝子那张惨白的脸在我眼前晃过,我真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可以说,母亲那次教训是讫今我受到最深刻的人生观、世界观教育。她让我在蒙童时代就即早地甄别了君子和小人的界定。

    母亲因为有了小女孩被烫、我暗中跟梢赵四这两件事,就敏感地觉察到我急需要有好人指引。但母亲不能像古贤孟母那样为儿子三择邻,她一来还要养家糊口,没精力为我一人耗过多的劲,二来,盖一次房子让母亲瘦了十来斤,母亲实在没办法在寻找理想的育儿地址上做文章。母亲最后请出我们的紧邻卖水产品的郭大家的儿子作为我的引路人,他小子长我两岁,老是在脖子里挂一根满是油污的红领巾。他对我态度俨然,方正严厉的超过了他所处年龄的特征。他首先按自己的喜好建议我母亲为我买一本三打白骨精,这本书按他老师的说法,是识奸除害,端正自身态度的好教材,眼下正好驱驱我沾染的邪气。母亲对他言听计从,真正做到了用人不疑。所以我的这位仁兄,以加倍的热情和责任心来回报我母亲对他的信任。我从那时起就像一匹齿口虽幼却被提前套了马嚼头的小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