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钟声

陈亚珍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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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的钟声悠远地响起,一声紧似一声。四妹,你就是随着那钟声亡失的吗?

    如此凄惨的故事,怎么会在我们的手足之间早早讲起?

    三十四个春秋,凋落了三十四片叶子。你上有古稀的父母,下有尚未成年的幼女,你一并放弃就那样溘然而去。你曾牵肠挂肚对每一份情感留恋不舍。不是说天堂不召唤贪恋人间温情的人吗?而天堂怎能容得下你的深情?

    重温逝去的往事,欢乐与痛苦的岁月已成记忆。

    记得“文革”初起,家庭遇难,母亲分别把我们送到乡下寄人篱下,母女活生生分离,姐妹们四处漂泊。在哭声中拉长了彼此的距离,幼小的心灵从此承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直到我们可以自理,亲人才得已团聚,其手足之间相溶相守的欢乐却是无比的。然而好景不长,少时十五六岁,历史上堪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使我们个个像出巢的小鸟,一只飞东,一只飞西,分头到各地插队落户。你一声声地呼喊,一声声地哭泣。你说你不怕吃苦就怕和家人分离,就怕孤独,就怕想家。你说你再也不愿和姐妹遥遥相望你只想和亲人们永远守护在一起然而,没人有能力让我们不分离。高高的大卡车载着你一心的思念远去,一缕缕尘埃覆盖了你的泪痕。

    哭泣却永在我心里回荡

    艰苦的岁月并没有把你的心磨砺成钢。许多人都历经苦难而坚硬,而你依然柔肠百断。

    几经别离,几经哭泣。

    一生以坚韧支撑着挣命的母亲从不喜欢眼泪。她要把我们一个个都培养成坚强的人。于是她对你说,你终究是要脱离家庭的,让你出去工作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还没死呢,哭成这样给谁看。

    你听到死字果然不敢再哭出声来,泪却悄悄地流。

    之后我们手足厮守的时间仓促到了几乎不存在。

    四妹,你的哭泣难道早就预示着什么?

    混浊的我们竟意识不到几年之后的凄怆。

    婚后,你终于含着泪脱离了父母姐妹的守护,去跋涉你人生的旅程,你全心去依赖一个你所爱的人,你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过着永远琐碎永远平凡的日子。但,每每我们无论哪一个回家,你都不离左右,终日厮守,你虽没有很多的思想交流,但眼神里却含满手足之间的万缕情丝。

    四妹,岁月是否欺骗了你?

    你全心地爱着那个男人,爱着那个家。而那个男人把自己搞的一团糟同时也把别人搞的一团糟。他在现实残酷的竞争中怀才不遇,他把所有的痛苦都以歇撕底里的态度发泄在你身上,他常常痛打你之后又跪着求和。为了面子你默默忍受,为了他与家人保持和睦你从不在姐妹们面前表露一丝一毫。及至他怀才不遇的情绪波及到了家人,埋怨家人不为他的前程出力,对姐妹们横眉竖眼,骂骂咧咧,并且发展到打家劫舍,破坏了你的全部努力。你自理的天性从此自卑,从此失去了欢乐,从此深怀着淌血的心感到愧对于亲情你总是低垂头,你永远不可原谅地刻苦着自己。

    四妹啊四妹。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相信手足之情断指可接的真理?亲情是割不断的,亲情之间有着无限的宽容和谅解啊!

    四妹,一切都不是你自己可以主宰和把握的。你没有错!你没有错啊!

    然而,你终于以生命的代价证明着你对亲情的重视,对爱情的无奈。

    你走不出命运给你带来的劫难。因为你善良,困为你只懂得忍耐不懂得抗争。你并且不再诉说,眼泪也从此不再流。你把自己的心灵关在自虐的囚牢里独自承担起故事的全部,沉默寡言,落落寡欢。然而,在姐妹们相聚的时候你依然强作笑颜。又有谁知道那笑颜的背后有多少忧伤多少泪?

    如此深刻的变化,我们怎么谁都没有注意到?我们都以为你长大了。我们一如既往地爱着你,以从前的方式嬉笑打闹。可如今想起来,你需要的是拳拳的关切,你需要别人帮助你疗治伤口。痛悔的是没有谁如此细心。因为大家各奔日月,本无意于过去的隔膜。因为有你在其中,与那男人的一切伤害都已过去。

    可你却从不曾忘记。你对情感的要求完美到了极致。可你恰恰又难以主宰命运塞给你的沉重与晦涩。

    于是,你将爱与痛苦扯远。

    等待天堂的钟声。

    死亡在你心里闪耀着感人的光亮。

    一切的纷争都将在此结束。

    那里没有怨恨,没有流血,没有左右为难的情结。你将洗去尘世所有的痛苦,去获得一个爱的终极。

    于是你满载着三十四个春秋的沧桑故事,准备去赴天堂的钟声。那么从容,那么平静,眼神里充溢着美丽的幻觉。

    四妹,多想再听到你柔肠百断的哭泣,多么希望你能向亲人们娓娓地诉说。

    然而,在生与死面前,你似乎早已不在乎尘世间的任何委屈。连同那个摧残你的精神,蹂躏你的心灵,打破你美好梦幻的男人,你都绝口不提一个不是。你希望亲情永远亲,爱情永远爱。一切的怨恨都将带走,于是你静静地躺在床上,静等着生命叩响天国的大门。亲人们嘤嘤的哭泣并不能唤回你对生的任何欲望。在生命即将终结的那一刻,你紧抓母亲的手,你要母亲靠近你,你用心音喊了一声:“妈—你白养了我!”

    一声心鸣,惹了满屋子的哭泣和悲伤

    你将头颅柔顺地紧贴母亲的怀中,眼神里闪现着从未有过的满足,难道说在生与死的临界你才真正获得了爱的无极?你曾经那么渴望亲人的拥抱。你说你每看到电影里母女拥抱就有万种柔情。然而,在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父亲被批,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姐妹五个,终日忙碌,拥抱已是精神的奢侈。而我们必须早早长硬翅膀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去争取生存而起飞。于是,拥抱成了爱的象征,成了你心灵深处的一个愿望,而这一刻你终于成完成了这个心愿,却是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每一次分别你都声泪俱下,而这一次真正堪称生离死别你却如此凛然。你并且说了平生第一次谎言。你对亲人们说,你要到那个很僻静的故乡去养病。你说许多天以后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把你交给我们。

    我在哭泣中顺应着你谎言点着头。撒谎从来都受着世人深恶痛绝的斥责。可四妹,在你生命告结之时“撒谎”却奇迹般地体现了人性中深刻的善意和美!

    一惯认为你天性懦弱的我们,才发现你比谁都坚韧。七尺须眉面对死亡都难以无动于衷,而你却不动神色地安慰生者。难道说在生与死的抉择中你早已扯断了人世间的一切情缘?

    之后我们没有再见到你。

    你深知面对亲人血淋淋的分离,会刺痛亲人的每一颗颤抖的心。

    于是你宁肯一个人悄然离去。

    就在那个宁静的午夜,天堂的钟声响起,你叩响了天国的大门,结束了你自以为失败的人生。

    如此短暂的生命。四妹,你留给我们的是深藏在内心的痛苦与思念。深的墓穴凄冷无限,你不是最怕孤寂吗?而你恰恰走进了彻底的孤寂!

    乡间的葬礼,旗幡,花环,歌一般的长哭,如泣如诉的笙乐,还有震耳欲聋的鞭炮。亲人们拼命将声响和热闹送给你,让尘世的喧嚣永远伴随。这是亲人们所能尽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心愿。

    四妹,我们深怀着内疚还给你无尽的泪水,但我们却再也难以给予你无限的爱!只有隔世的怀念。如果,如果有来世,但愿我们姐们的爱延续永远